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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 来

豆蔻知道文质和她不一样，文质是那种想好了什么就不会变的人，他现在不说，是因为他还没想好，豆蔻没有多问，就下山了。回到家，豆蔻爹也啥都没有问。第二天一早，文质就来找豆蔻了。豆蔻爹躲了出去。

文质说：回去上班吧，以后有机会读个夜校，上个大专。这是给你的，我走了你再打开。

文质把一封信递给豆蔻，说完话转身就走了。豆蔻打开那封信，信上面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，就十个字。这是文质写给她的第二封信，也是这辈子最后一封信：

沉浮各异势，会合已无时。

这十个字，没有上过大学的豆蔻记了几十年。

二十多年后，文质给长天讲起来当年和豆蔻的事情，讲到这里，长天问：后来呢？

文质：哪里还有什么后来啊？

长天又问：那后来她怎么样了呢？

文质：跟我有什么关系？

长天：你难道后来就没有打听过她的事情吗？

文质：没有。

长天：我不信，初恋啊，后来呢？

文质：后来第二天，她就回县里上班了。

长天：我就知道你知道后来，那再后来呢？

文质：再后来不到半年，她就嫁人了，嫁的是县城派出所的一个民警，民警的家里是县公安局的。

长天：那再后来呢？

文质：你烦不烦人，没有后来了。

长天：真的没有后来了吗？

文质：后来就是改革开放的时候，我们县里就开始招商引资了。

长天：我是问她后来呢？

文质：你到底听不听啊！

长天：听。

文质：县里招商引资了，她年轻，念过高中，又加上婆家的背景，从工商所调到县经贸委了。后来听说我在省城的那几年，港商台商来了她就在县城招待所全程负责接待，港商台商不来的时候，她就一直混在县城工人俱乐部的舞厅里面。八七年的时候，据说她生了个儿子，一家三口过的挺好的。后来离婚了……

16

红 人

豆蔻真的是第二天就回去上班了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。豆蔻妈都吓死了，以为自己姑娘是疯了。豆蔻爹看着，心里明白这个劫算是过去了。豆蔻和她老公是那年春节之后所里的办公室主任大姐介绍认识的，城关派出所就在她单位斜对面，天天一起相处，男生家里条件不错，人品和相貌也不错，那年中秋前，两个人就结婚了。

只不过这一次，豆蔻他爹自始至终没有提过入赘的事情，于是豆蔻他爹的香火就这么断了。豆蔻结婚那年其实才十九，不到20周岁，没有领证，但办了酒席，酒席上豆蔻他爹喝的一塌糊涂。

一年半之后两个人领了证，婆家帮着调动了工作，在经贸委办公室工作。少妇豆蔻成了县城里面的风流人物，漂亮，读过书，有正经工作，婆家有背景有实力，喜欢交际，爱上了跳交谊舞。

那个时候县城里面最热闹的交谊舞场所就是工人俱乐部的舞厅。晚上的时候县城各个单位的大姑娘，小伙子，小媳妇们都聚在那个乌七八黑，中间有个旋转彩灯的舞厅，要么是跟着外国歌蹦着迪斯科，要么是男男女女的一起跳着交谊舞。豆蔻她男人从来没有过问过她跳舞的事情。总之那几年，豆蔻是县城里面的红人，先是跟着经贸委接待港商台商，后来县里送她到市里脱产委培了一年外语，回来之后就是跟着县里的大领导们接待外商了，那个风光。豆蔻他爹虽然断了香火，但是豆蔻混成这样，她爹在乡里面也是无限荣光，走起路来春风满面。

这些事情，都是文质听他大哥讲的，他大哥那几年在县城农机局，也是经常去工人俱乐部的，主要是为了搞对象。但是他大哥从来看不惯一个小媳妇和各种男人勾肩搭背的。后来又听说豆蔻生了个男娃，在婆家的地位一下子就稳如磐石了，有了孩子之后就不去跳舞了，但工作上也是风生水起，后来做到了经贸委的办公室主任。

此后的十几年间，文质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。等有朝一日文质念完博士，从美国访学回来，时间跨入新千年之后，他听说豆蔻离婚了。离婚的原因很离奇：因为豆蔻的儿子不是她老公的。

县城人说：这女人不简单啊，自家香火断了，也把婆家香火断了。

17

秋 水

长天：那豆蔻的儿子是你的吗？

文质：去去去，你脑子里面到底想的是什么啊？

长天：真的不是你的吗？按照你们老家的陋习，不是没有儿子就断了香火吗？你没有儿子啊。

文质：可是我二哥有儿子啊？我们家香火没断啊。

长天：那你想要个儿子吗？

文质：怎么可能？我和秋水都是事业编制，芃芃已经快上初中了，怎么可能？

长天：那我给你生个儿子吧？

文质：你脑袋里面都是什么啊？真说的出来？

秋水，是文质的妻子。

那年春节过完正月十五，文质就返校了。学校正月二十才开学，宿舍里面只有他和南山回来的早，南山提议他们几个老乡们聚一聚，文质收拾了一下手头的事情，发现时间还充裕，所以就同意了，两个人下楼的时候，宿舍传达室的大爷送过来一张邮局的单子，是文质的，离聚会时间还早，所以两个人就顺路去邮局取了包裹。包裹是从城关工商所寄出来的，没有署名，但是文质已然知道是谁寄的，包裹里面没信件，就是那条红纱巾，折的整整齐齐的，崭新的。文质看过之后就装在了自己的挎包里。南山也看的一清二楚，就是寒假前两个人去百货大楼买的那条纱巾，红纱巾，红纱里面穿织着宽度各异的金线，金线的穿插也没有任何排列规律。

省城的冬天还是挺冷的。两个人取完包裹从邮局出来，就朝着供销社饭店走去，一路上文质没有说话，南山也就没有多问什么，但一时又找不到新话题，所以也懒得闲扯。供销社饭店用大学食堂的饭票就可以，老乡们要是月底有结余，就一起凑凑打牙祭。上个学期期末大家考完就各自回乡了，手里都剩着饭票，所以这顿饭吃的格外丰盛，而且有酒。八个老乡，除了他和南山，还有物理系的两个自己的同县，历史系的南山的三个同县，剩下的一个中文系的，也和南山同县。这个中文系的姑娘，就是日后文质教授的妻子——秋水。

18

唱 歌

等第二天一早文质起来的时候，脑袋疼的已经想不停撞墙了，自己本来是上铺，可是现在人却在南山的下铺。南山从食堂打回一饭盒的米粥，两个梅干菜馅儿的包子。文质一口气喝下半个饭盒的白米粥，胃里算是舒服了一点，脑袋也没有那么疼了。

南山问：唱够没？

文质：什么？

南山：你怎么回来的？

文质：怎么回来的？大概，你弄我回来的。

南山：我弄你回来的？我和物理系的张蜀还有历史系的李坦一起把你抬回来的，你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。你记得你干什么了吗？

文质：我喝酒了，嗯，我喝酒了。

南山：那唱歌记得不？

文质：唱歌？

文质真的记不起来还有唱歌这件事了。他们一共八个人，他，南山，张蜀，李坦四个男生，其余人都是女生，女生都不喝酒，四个男生开始喝了啤酒，后来觉得不过瘾，又换上了白酒。文质不言不语的喝着，直到喝到一定程度之后开始给大家唱歌，开始唱的是《城南旧事》的插曲《送别》，可不是唱了一遍，是一遍又一遍的唱：

长亭外，古道边

芳草碧连天

晚风拂柳笛声残

夕阳山外山

天之涯，地之角

知交半零落

一觚浊酒尽余欢

今宵别梦寒

南山：那根本就停不下来啊，停不下来啊。

文质：那后来呢。

南山：喝到唱不下去，就自动不唱了，就把你抬回来了。

文质：这回丢人丢大了。

文质说完站起来找自己的挎包，翻了翻挎包里面的包裹，冲着南山问：纱巾呢？

南山笑了：你自己再想想？

文质只有个关于纱巾的大概印象，貌似是在吃饭的时候掏了出来，但是后面，后面真的就不记得了……

南山：你真行啊，一条纱巾，旧爱不要送新欢。纱巾你送秋水了，说从上个学期第一次老乡聚会就开始喜欢人家了，说什么酒壮怂人胆，今天就冒着胆子表白了。

文质：那她收了？

南山：收了。你不是还跟人家说要带人家去那啥吗？

文质：去那啥？

南山：看把你吓的？那啥呗？答应请人家去看《少林寺》的电影。幸亏《牧羊曲》的词长，要不然就是一晚上《牧羊曲》了。

文质教授的学生都知道，老师可以请大家吃饭，请大家唱歌，但是老师从来不唱歌，老师进了KTV从来都是坐在那里吃水果。如果点的是水果果盘，如果长天吃了一块里面的梨，文老师是绝对不会动里面的梨的，只不过这是大家都不知道的。他们俩知道就好。

但长天听过文质唱歌，他给她也唱过：

天之涯，

地之角，

知交半零落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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